漂流

“舞低杨柳楼心月”的下一句是什么？明明昨晚还看过啊，怎么就不记得呢？下一句是什么，是什么？

栗铭在焦躁中醒来，揪着头发，一身是汗。工作多年，居然被拽回高考的考场。他撩开窗帘往外望去，还是记忆中的江南早晨，有节奏的喧闹。姐夫倚在金杯车旁，安静地抽烟。

看了看表，差10分钟7点。栗铭胡乱洗了一把，冲下楼去。车在小超市前停下。卷闸门已经开了，右侧墙上贴着张白纸，画也似地描着几个字：“清仓倒计时。”

早餐的时候，姐姐告诉他，旁边建了座巨大的千达广场，必须在它购物中心开张前，把店里的货处理掉，然后再投个别的行业。“买个长柜车，把我们这里的辣椒贩到上海广州去卖，怎么样？”栗铭发了个愣，“挺好的，钱不够吧？”。“你姐夫说，最少还要贷30万。”

扔下饭碗，姐夫想送栗铭去村里。“你这里太忙了，给我车钥匙，我自己开回去。”金杯车主要是用来拉货的，估计很快也要卖掉了。

村里安静得很。妈妈正在井边洗一只已宰好的鸡。屋里坐着几位老人，都是叔伯爷爷辈的，显然是在等栗铭。原来，几位老人想去省里反映村里水质的问题，因为县里不管。自从建起村边那个金属洗炼厂，河里的鱼都快死光了，井水也变了颜色。

妈妈悄悄把栗铭拉到里屋，“洗炼厂的事你不要管，乡长来过了，说是如果你支持村里人去省里，就告诉你北京单位的领导，说你带头闹事。”栗铭问过县城的同学，这厂子是县财政的顶梁柱，每年利税4000多万，省环保局都给它发了安全牌照。

“你回来正好，我跟你妈妈商量，准备把这房子卖了，搬到城里去住。”爸爸说，“不跟你姐姐挤，想再买一套房。”栗铭心里咯噔一下，不露形色地说，“好，钱我和姐姐想办法”。

领导收到举报，说有地产商在水库边开发大型别墅群，恰好离栗铭老家不远，就派他过来看看，周末顺便也可回趟家。其实，栗铭回家另有所图，但早上已经破灭了。

手机兀地响起，是女朋友打来的。“栗铭，房东刚才来过了，说是下个月要涨房租，3500。”五环边上黑咕隆冬的一居室，一下子涨20%，也忒狠点了吧。栗铭半天没吱声。“买房的事……你跟姐姐说了么？”女朋友支支吾吾地说。“没有。家里有变化了。回来跟你说。”

吃完午饭，栗铭正要往回赶，村东头老蔫家的莲藕走了进来。小时候，他的胳膊和腿甚是白净，节节如藕。“你带我去北京打工吧。”莲藕低语似地说，哥哥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，他也不想读了，反正成绩也不好。他今年高二。栗铭沉吟了一下，说，“这样行不行？我回去先问问，如果需要人，再打电话让你过来。”承诺半天，莲藕才答应。

栗铭在路上拿定主意，跟领导说那个调查报告不写了，既然地方想开发，拦是拦不住的，再说，建别墅总比建钼铜厂要强。那位宣传部长是怎么说的？“老区人民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梦想，虽然没有媒矿，美丽的风景资源也是财富”。栗铭忽然有些后悔，为什么要拒绝部长塞过来的红包？你不要，也许他们当天一顿饭就吃掉了。

栗铭回到家，女朋友见他一脸凝重，就讲了个公司的笑话，但还是没把他的情绪缓和过来。买房的事，未来岳母催了无数次，“结婚总得有自己的房子吧？”去年没买，房价的涨幅吞掉了一年的薪水。岳父母还担心北京学上海，对未婚限购。出差前看中了一套两居，怎么算，首付也还差40万。原来指望姐姐来着。